平静的美感

还是去年六月末七月初那段北京酷暑的日子，出差到了贵州省南部山区里，我坐的长途中巴正艰难地行进在那里的群山峻岭之间。听说这里是长江和珠江的分水岭，青青的山，深深的谷，崎岖的路，潮湿的风。最高气温还不及北京的最低气温高。

从起点站上车的我幸运的占据了靠门边的单人座位，怀抱着行李，任山区湿潮的风吹拂着，贪婪地观赏着这素昧平生的景色。忘记了自己依然是坐在一辆拥挤的长途中巴里，颠簸在雨后山区泥泞的盘山公路上。

正当我完全陶醉在这自然美景中的时候，安静的车厢里突然出现一阵骚动。原来事情就发生在我左边那排双人座位上。那里坐着三个人，靠窗边是一个典型的山区男青年，黝黑的皮肤，看去立即就使人想起北京街头常见到的那些打工仔，好像从起点站上车起他就一直双手捧着头睡觉。他的邻座是一对少数民族母女，年轻的妈妈身着鲜艳的民族服装，脸上还有几分稚气，旁边坐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，消瘦的脸，大大的眼睛，她们也是从起点站上来的。显然是由于汽车剧烈的颠簸使小姑娘晕车了，突然大口大口的呕吐起来，喷出的食物吐在男青年的头发上、脸上、上衣上，那男青年惊醒了，站起身来，一声“哎呀！你的孩子吐了！”吸引了全车人的注意力，大家看到的是狼狈的青年，尴尬的母亲和惊恐的孩子，全车骚动起来。此时，有人递过去一包手纸，于是从全车各个方向一包包手纸递到那位母亲手里，她歉疚地使劲帮男青年擦去浑身上下的污物。如梦初醒的我也赶忙拉开行李包的拉锁，找出包中的手纸递了过去。男青年一边说“不要紧，我自己来”，一边接过手纸自己擦起来。

汽车嘎然停住了，一看窗外，司机已经把车子停在一条小溪边上了。车门打开后，售票员招呼三个人下车去，于是男青年连衣裤站到了齐膝深的溪水里，撩起水上上下下擦洗起来，那位年轻妇女也把孩子抱到了溪水里。售票员给她递过去了抹布和墩布，她又爬上爬下同售票员一起把车厢内的脏东西打扫得干干净净。

汽车又出发了，湿漉漉的男青年把邻窗的座位让给了小姑娘，自己搬了个小椅子，坐到了前面司机的旁边。窗外依然是“青青的山，深深的谷，崎岖的路，潮湿的风”，车厢里安静下来。此时的我，内心却无论如何平静不下来，一个小小的意外，没有争执，甚至没有一句难听的话，就这么和和平平地解决了。我觉得内心里似乎有一股强烈的感情，犹如春潮汹涌，又像烈马奔腾，在潜意识里自我归类于城市“白领阶层”的我在问自己，如果遇到了相同的事情，结果又会如何？坦白地说，我还没有“高贵”到羞于与一个“脏兮兮”的山区小姑娘同挤在一张长椅上的地步，但如果我又被呕吐得如此狼狈，我还能保住那份平日的“绅士风度”吗，连一句抱怨的话也不讲？我的确无心留恋窗外的景致了。我下意识地把车窗玻璃全都拉开来，快下雨了，湿湿的山风刮得更劲了。

汽车走过长长的一段路后在一个小村子口停站了，那对母女下车去了，车门还没有关，只见那位母亲把孩子又抱转身来，依然是湿漉漉的小姑娘怯生生的站在车门外，机械的按照母亲的提示，向正回头看着他们的那位男青年招手道谢，再向全车人道谢。汽车又上路了，我看见那对母女还在村口挥手，直到那母亲的鲜艳服装也变成了一丁点，最后完全融汇在葱翠碧绿的山区景致之中。

汽车驶过了一座峡谷大桥，爬上陡坡，驶进一座山区市镇。恰逢赶集的日子，集市上非常热闹。